光餅情結
記得兒時頗貪吃,因家境尚可,福清所有小吃、零食幾乎都嘗過,但情有獨鐘卻是極普通的光餅。光餅之所以為我所鐘愛,自因為它的香、味、韌。一塊光餅在手,那經炭火烘烤出來的獨特氣味,直沁肺腑,勾人食欲。咬一口,炭火烘烤的餅面的香脆、餅肉的軟韌和微咸,讓人越嚼越有味道。大人知道了我愛光餅的嗜好后,就時常買來讓我解饞,于是,我的書包里就斷不了光餅的香味。每逢家里為逝去的先人做忌日,那用作供品的光餅,都悉數歸我享用,讓我快活了好幾天。
“要想富,先修路?!庇幸荒?,修路風把我刮到閩北一個偏遠的山村。繁重的勞動,單調的生活,似乎還能承受,但最難熬的是鄉思,每當更深夜靜,孤寂如磨盤一般沉沉地壓在身上,鄉思就像一只蟲子在啃咬心田,饑腸里也咕咕地叫喚。此刻,能不想起光餅嗎?想著光餅的香、味、韌,牙齒會不由自主地磨動起來,眼角也濕潤起來,天亮一摸枕巾,濕了一片,不知是淚水還是口水。
為了慰藉鄉思,每次回福清探親,我都買上幾十塊光餅,用大餅干箱裝好,帶回小山村。每當鄉思難熬時,就取出一塊,如潮的鄉思,就在那細嚼慢咽中,漸漸消平。幾十塊光餅很快就嚼盡咽光,無以為繼。聽說,縣城里生活著不少抗戰時逃難來的福清人,我便想入非非:有福清人在,便一定有光餅鋪。于是,曾專程往返縣城,尋找果然有光餅店,但做出的 光餅,不知為什么總比不上老家的好吃。
后來得知鄰縣的順昌洋口,有許多福州人定居,曾有“小福州”之稱,我想此地一定有光餅賣。剛好村小學有位教師往順昌洋口辦事,便托他去買。不幾日,果然捎回了十多塊光餅,一看便覺得比老家遜色,一嘗更覺得滋味差了許多。心中不禁納悶,不知是我的嘴刁,還是光餅這東西,真的離開了那方水土就做不好了?
后來,由于工作關系,跟旅外鄉親接觸多了,發現光餅與鄉思結下了不解之緣。有海外鄉親歸來,自要接待,以盡地主之誼。面對滿桌佳肴,客人似乎還缺什么,有時會怯生生地問:有沒有光餅?大飯店哪里會備光餅,主人只好抱歉說:“下次回來一定讓您吃上光餅?!苯洑v過多次,有經驗的接待干部,每逢有接待任務,特意讓飯店備好一盤光餅,席間端上來,鄉親們見了便笑逐顏開,說比什么山珍海味好吃,一大盤光餅頃刻見了盤底,席間氣氛也因此活躍許多。據說,福清旅外鄉親思念家鄉光餅的大有人在,我好幾次參加市里舉行招待返鄉僑胞的自助宴會,餐廳里堆成小山的光餅引人注目,宴會開始后不久,光餅山就不見蹤影。一位新加坡鄉親告訴我,新加坡福清會館每年都要舉辦一次家鄉美食節,發動各家各戶準備一道家鄉美食,到時送到會場與鄉親共享,以慰鄉思。每次美食節,會場上都有許多光餅飄香,這些光餅都是主人讓親人從家鄉空運而來,美食節因此鄉情大增,小小光餅架起聯結家鄉情誼的橋梁。
在我的光餅情結中,還縈系著享譽英倫三島的華人烹飪大師羅孝建的一則往事。上世紀80年代中期,祖籍福州的羅孝建率領一支英國電視臺拍攝人員,從廈門入境,拍攝閩菜的烹飪方法,我奉命陪同。結束在廈、泉的活動后,羅孝建率隊往福州尋找閩菜正源。我與羅孝建一行同乘一輛中巴,路上,羅孝建除與拍攝人員偶而交談幾句外,一直默默觀賞車外景物。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,此次是闊別家鄉半個世紀后首次返鄉,此時也許是“近鄉情更怯”,車經福清宏路,羅孝建突然急呼停車,下車后,他直奔路邊的一光餅攤,抓起一串光餅,聞了又聞,接著,他又招呼拍攝人員下車。于是,宏路的光餅攤前出現這樣一幕: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,架起了長長短短的機器,圍著一個身材瘦削、滿頭銀發的老者拍個不停,老者手捧一串光餅,侃侃而談……上車后,羅孝建把一串光餅分給車上的同行,此后一路他的話語滔滔不絕,我不諳英語,想去他一路上的話,一定都是關于光餅的。車到福州西湖賓館,羅孝建的親友在大堂迎候。一見面,沒有擁抱,沒有握手,羅孝建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塊光餅,用福州話對親人說:“光餅、光餅,50年不見了……好吃、好吃?!?/p>
這就是光餅,凝結著多少鄉情,承載著多少鄉思的光餅呵!